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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愛黃昏 -1

我幹律師這一行已經很多年了,代理各種各樣的離婚案子已不計其數。然而其中有一起離婚訴訟代理,至今讓我忘卻不了。它像一口鋒利的魔劍時時刺向我靈魂的深處,使我更加看清了人世間善與惡和美與醜的分界。

   那年夏季的一天早晨,我坐在事務所等待著當事人的來訪,剛沏好一杯茶,就聽見外間的王律師喊道:“張律師,有人找你。”我順聲迎到外間,見一個面目清秀的中年男子,胳膊下夾著一個黑色皮包沖我直笑。

   “老同學,是你呀!多年不見,你怎麼越長越年輕了。”我笑著攬住了他的肩。這是我中學時的同班同學,名字叫宋順章;這次上門來訪,一定是有法律上的事,我這樣揣測著。坐定後,我給他沏好一杯茶。

   “老同學,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?,”他面對著我說,“我姐姐遇上了點個人的小麻煩,想請你幫忙。”

   “牽涉到法律上的事?”我問。

   “是的,她想離婚。想找個律師代理;我想到了你。”他說著,從黑皮包裏拿出了一疊東西,“這是我姐夫患精神病的一些證明材料;我先請你看看,對我姐提出離婚有沒有作用。”

   我接過材料大致看了一下,然後抬頭對他說:“這樣吧,老同學。約個時間,我跟你姐談談,需要瞭解一下具體情況。”

“好吧。”他站起來握了我的手,“到我家去怎樣?時間就定在今天下午。”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二

   下午,我按照宋順章說的具體方位,找到了他的住所。我一進門,就看見一個女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;見我進來,便站了起來:“你是張律師呀,勞你大駕,實在不好意思。”

他說話粗聲大氣,一見面給人一種咄咄逼人的感覺。

   “這是我姐宋順英。”老同學向我介紹道。

   我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女人:身材苗條而勻稱;下身穿一件深藍色的牛仔褲,兩腿顯得細長而挺直;上身配一件紅方格襯衣,紮了個外腰。他臉色微紅,像一張用高粱米做的煎餅,情緒一激動,就驟然成了一張山楂紙。兩道眉毛紋得烏黑很長,像是一個馬上就要上臺演戲的演員;烏黑發亮的頭髮綁了一個大尾巴刷,吊得很高,從身後看簡直就是一個女高中生;但再細看臉面就會嚇人一跳。長滿眼角紋的兩眼圓的像個老雕;門牙是露著的,而且一個個都像小匕首那樣尖利。身上一陣陣發出刺鼻的香水味,這馬上就會使人聯想到,半瓶香水不夠,一瓶可能用不了。這簡直就是一個十足的時髦女郎;看她那精神十足的目光,誰能相信她會遭受到什麼生活上的不順呢。

   “談談你的情況。”我坐下來對他說,一邊準備著記錄。她先是收斂了那有神的目光;然後垂下眼皮,撇了一下嘴角,像是極力顯示出非常痛苦的樣子說:“張律師,不怕你笑話,我真的都不想活了;你沒法想像我受煎熬的日子。我實在是沒有任何辦法,我??????”說到這,他擠出一顆淚珠,掛在了那像毛刷子一樣的假睫毛上。

   “說說你的婚姻情況吧。你們是怎麼認識的?”我把她的話拉上了正題。

   “我倆是自由戀愛。那時,他就住在離我娘家不遠的一條小胡同裏,那條小胡同叫王家胡同。我的一個女同學,名字叫李文娟跟他是鄰居。我常去找李文娟玩,就這樣,我倆相識了。”她停頓了一下,抬起頭,臉上恢復了高粱米煎餅的顏色,繼而又說,“他去了海南當兵;我等了他五年。他復員回來後,我倆就結婚了。”

   “婚後感情如何?”我按著律師工作的一般程式問她。

   “一般。”他回答得極其簡單。

   “那麼,造成你們現在感情不和的原因是什麼?”

   “他得了精神病,五年了。張律師,你替我想想,這五年我是怎麼硬熬過來的。”他那張已成山楂紙的臉扭曲了一下,抽了幾下鼻子。

   我拿出那疊所謂證明她丈夫患精神病的那些材料向她抖了抖說:“這些材料只是普通醫院的病例記錄,還不能直接證明你丈夫患有精神病;在這裏面,沒有精神病專業醫院的確診證明。”

   她茫然地看著我,顯得有點不知所措;這時,宋順章接過了話柄:“我托人去精神病醫院搞他張證明不就行了麼。”

   姐姐像是受到了啟發,她瞪大鷹眼問我:“要是能從精神病醫院搞到證明,張律師,你說,我起訴他離婚不會有問題吧?”

“應該沒問題。”

“好。”她忽的站起來,那架勢又顯出咄咄逼人的樣子,“你抓緊給我寫起訴書;精神病醫院的證明,我儘快給你弄到。”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三

我按正常程式去法院給她立了案;不久,顏城法院就給他們雙方下達了定期開庭的傳票。開庭這一天,我重複地看了幾遍代理材料;尤其是對她搞來的那張她丈夫患有精神病的證明,我認為,這是能夠證明具備離婚條件的主要證據。

我和她來到法院審判廳的時候,見她的丈夫和一個老頭已經坐在被告席上等候開庭了。我仔細打量了她的丈夫。哎呀,這是一個多麼英俊的男人!我在心裏對自己說。說真的,來法院以前,說什麼我也沒想到,他的丈夫竟然是一個長相非常出眾的人物。我更加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她的丈夫:像利劍一樣的兩道烏黑發亮的眉毛像王心剛;臉型像是達式常;表情極像高倉健;眼睛更像唐國強。筆直的身板挺著,仍舊顯出軍人的氣魄;只不過,眼神有些發直,垂著眼皮老盯在一個地方看。

“你丈夫身旁的這個老頭,是你的公公吧?”我小聲問她。“唔。”她哼了一聲,沒再說話。

審判人員到了;書記員宣佈了開庭事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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