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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兵連長

張寶財背著四年前鄉武裝部給他發的綠軍被,又回到了闊別四年的沂蒙老家。四年的軍旅生涯就好像彈指一揮間,讓他有如做了一場夢一般。
  
  其實張寶財現在不應該退伍回家的,他的提幹材料已經報到了團部,就等著命令一下,就可以穿四個兜的幹部服裝了。他是連隊炊事班班長,張寶財一入伍就在炊班幹炊事員,別人都不願意幹炊事員。他們連是火炮連,連裏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句話:天下最窩囊的男人莫過於炮兵炊事員:戴綠帽子,背黑鍋還打不了“炮”。但張寶財不在乎能不能打得了炮,他當兵之前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有可能吃頓白麵饅頭,在部隊白麵饅頭頓頓管夠。只要能天天都有白麵饅頭吃,讓他幹啥都行。張寶財在炊事班一幹就是四年,因為思想上沒有包袱,工作起來就特別積極,年年都被連隊評為先進個人。今年團裏有五個提幹名額,連隊為他爭取了一個指標。連隊的趙指導員今天幫他把表格填了,有關的材料整理好,已經報到了團裏。張寶財只等著穿四個兜的幹部裝了。
  
  當天晚上軍區歌舞團來他們團慰問演出,連裏接到通知,讓全連官兵晚飯後趕到團部看演出。為了方便隱蔽和平時的軍事訓練,火炮連的營盤駐紮在重山之中,四周二十裏之內都看不到人煙,炮兵連的營地離團部有三十多裏的山路。連隊清一色的“光頭和尚”,能到團部看演出那比過年還要讓戰士們興奮。
  
  因為連隊離團部遠,又都是山路,往返團部要花費大量的時間。平時連裏是五點半開飯,今天提前了十五分鐘。張寶財把連隊的晚餐準備好之後就順便在伙房推扒拉了幾口,別人開飯的時候他已經拿著肥皂和毛巾去水房洗漱了。他一邊洗漱一邊唱著《三大紀律八項要注意》的軍歌,今天的好事一薦接一薦的,他能不高興嗎?上午上報提幹材料,晚上又有演出看。他當兵四年只去團部看過兩回電影,現在連女孩子長的是啥樣子都快不記得了。
  
  山裏的天黑的早,連裏的大解放開出連部不到十分鐘天就黑了。戰士們站在大解放的車廂裏好像攪拌機裏的一堆石子,隨著車身不住地搖晃。山裏的風大,又是十月天氣,山風像刀子一樣割在戰士們的臉上。但是戰士們的熱情很高,一路上唱著軍歌喊著口號,山林裏的貓頭鷹也此起彼伏地為他們伴奏。
  
  演出的會場裏是一個連隊一個方陣,方陣與方陣之間相隔半米。火炮連的方陣緊挨著團部警通連方陣。
  
  依照慣例,演出沒有開始之前,各連隊之間都要展開了激烈的拉歌比賽。臨上車之前,趙指導員就通知炮連的戰士們要多喝的點水,晚上拉歌要把士氣吼出來,寧願把嗓子喊啞了也不能在團部丟了咱火炮連的臉。拉火炮炮連唱歌的是團警通連,警通連裏面一半是男兵,一半是女兵。火炮連清一色的小夥子,又長年處在大山之中。見有女兵拉他們連唱歌,不用指導員指揮,全連戰士就直著脖子吼了起來。火炮連的歌聲把會場震得山響,將拉歌的氣氛推向了高潮,警通連在一片唏噓聲中敗下陣來,火炮連贏得了全場一片熱烈的掌聲。
  
  演出中有一個節目是女聲合唱,唱歌的女兵都是化了妝的,英姿颯爽中帶有幾分俊俏迷人。特別是那個領唱的,更是獨領風騷,與眾不同。她身材苗條,長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。從軍帽下伸出兩條粗粗的麻花辮子,搭在胸前。武裝帶紮得緊緊的,把腰勒得很細,胸脯就顯得賊高。看得火炮連的戰士們一個個眼都直了,一個勁地咽口水,至於她們唱的是那支軍歌他們壓根就聽不進去。眼睛都忙不過來了,那裏還顧得上耳朵的事?
  
  合唱結束,領唱的那個女兵,向台下的觀眾鞠躬致謝。台下的掌聲就像放鞭炮一樣響亮。張寶財乾脆把手指放到嘴裏吹起了口哨,他在家放羊時最愛吹口哨了,他的口哨一響,羊群就“咩咩”地向他靠近。張寶財也把那群女兵當成他的“羊”了。那個女兵已經轉身,台下的掌聲也停了,但張寶財的口哨還沒有停下,他死死地盯著那個女兵肥碩的臀部,卯足了勁吹著悠長而響亮的口哨,引得全團的官兵都側著臉朝他望。坐在最前排的趙指導員馬上站起來用手指他,嚇得張寶財忙把手指從嘴裏拔了出來。不一會一個糾察從首長席那裏朝他走過來,問了他的名字,然後記在小本子上,轉身又走向首長席把小本子遞給了團政治處主任。
  
  回到連隊,下車結合講評的時候,指導員點名把張寶財批評了一頓:作為一名革命軍人,不注意自己的形像,不注意會場紀律,破壞了火炮連的整體形像。其他同志要引以為戒,加強對自己的要求……
  
  張寶財已經是老同志了,根本也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,不就是吹了個口哨嗎?批評我已經虛心接受了,還能咋地?但是問題根本就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,甚至連趙指導員也沒有想到。第二天團部就下發了通報,通報上批評火炮連對部隊的要求不嚴,管理鬆懈,導致有個別同志身上仍有地方上的流氓習氣,在軍區演出團面前竟然吹起了口哨,耍起了二流子,影響極壞。和通報一起發下來的還有張寶財的提幹表格和政審材料,並在張寶財的表格背面寫了“嚴肅處理”四個字。
  
  就為了一個口哨,張寶財沒能穿上四個兜的幹部服裝,年底打了背包退伍回到了羊山大隊。
  
  張寶財退伍後第五年,遍及全國的文化大革命開始,羊山大隊成立了民兵連。因為張寶財是黨員又是退伍軍人,退伍後第二年就被選為羊山大隊黨支部的一名支委。現在成立了民兵連,張寶財很自然就成了羊山大隊的民兵連長。張寶財在部隊沒有摸過幾回槍,脫下軍裝後,反而整天背著一枝米把長的步槍,身後還跟著一幫基幹民兵。張寶財好像又回到了部隊的生活,他還特意在他穿過的舊軍裝上找裁縫多縫了兩個兜。只要是民兵有活動,他就穿著那件不倫不類的“幹部服”。
  
  周有田是羊山大隊的一名民兵,他和張寶財都是羊山大隊小張莊生產隊的。他倆關係一直很好,周有田娶媳婦方梅過門那天也是張寶財帶人去迎的親。當張寶財看到新娘子方梅時就傻了眼,新娘子長得十二分的俊俏,白裏透紅的臉上,鼻樑高高的,水靈靈的一雙大眼睛,好像會說話一樣。嘴唇豐滿而紅潤,嘴角微微上翅。一笑起來兩邊腮上就會出現兩個深深的酒窩,還會露出一排石榴米一般的白牙。這是張寶財這輩子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。比那個讓他沒穿成“四個兜”的女兵,要漂亮一百倍。
  
  當天晚上來鬧洞房的大多是和周有田一起幹民兵的救急後生們,只有張寶財是有婆娘有孩子的人。沂蒙的老風俗“結婚三天分大小”,就是新婚頭三天不管是大伯子還是小叔子,都可以和新娘子開玩笑取樂子。民兵結婚,他這個民兵連長當然要來鬧洞房了。張寶財在一群年輕民兵的簇擁之下,在周有田的新房裏大談“革命新形式”和“階級鬥爭新動向”,惹得新娘子方梅也對他刮目相看。他趁人多擁擠的時候,偷偷把手伸到方梅的大腿上輕輕地撫摸著。新娘子當然看清是誰摸的她。出嫁之前,娘曾在她的房裏悄悄跟她說過,後生們鬧洞房,有的會趁機抓一把、摸一把的,這些都不算啥。一個村裏住著,抬頭不見低頭見的,千萬不要聲張,免得傷了別人情面,自己也不好下臺階。方梅記著娘的話,推開了伸來摸自己的手,裝著啥事也沒發生。張寶財看新娘子挺老實,自己又實在按耐不住心中的那股邪火,又在人們的擁擠之中伸手抓住了新娘子的一只奶子用勁地揉搓。這一下方梅慌了,她在伸來摸自己的大手上用力掐了一把,張寶財的手面上立刻出現了一片血淤。張寶財一點也不覺得痛,反而笑嘻嘻地瞅著方梅,把那片血淤送到自己的唇下親了一口。
  
  自從周有田娶回方梅之後,張寶財來他家就勤了。不是來和周有田談“思想”,就是和周有田商量怎樣對付那些頑固不化的“階級敵人”,怎樣把民兵工作抓好。特別是方梅在旁邊的時候,張寶財就更會擺出一副“領導”的架式來。而且時刻都在找機會捕捉方梅的眼神,他已經被方梅深深地迷住,他想用眼神向方梅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。方梅開始的時候對張寶財很反感,覺得這個人不地道,心眼不正。但見他是村裏的民兵連長,聽了他的高談闊論之後,對他就不再那麼反感了。有時方梅會趁周有田不備偷偷遞給張寶財一個曖昧的淺笑。這個淺笑會讓張寶財兩天都吃不香睡不穩。
  
  深秋時節,高糧玉米都成熟了。民兵連長張寶財向大隊黨支部建議,為了防止“階級敵人”破壞革命群眾的勞動成果,大隊應該安排民兵每天夜裏輪流在田間的小草棚裏帶槍站崗。那是一個橫掃一切“牛鬼蛇神”,文化大革命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歲月。大隊黨支部很快同意了張寶財的建議,人員安排由民兵連長張寶財決定。張寶財第一天就安排周有田站崗,張寶財一整天都心神不定的,好像屁股上長了疥子,說啥也坐不住。
  
  天終於黑了下來,張寶財覺得今天的白天真他娘的長,比他娶他老婆陳文巧那天還要長。吃過晚飯他對老婆陳文巧說:“晚上俺有事,要去查崗,回來會晚一點,你先睡不用等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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